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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歌从昨晚上响起后就一直没法从我耳朵里消除去。这个叫蔡琴的女人,声音低沉,如梦如幻。。。。。。不过按高力强的说法,这么好听的歌一到我嘴里就不是很蔡琴而是很芹菜了,怎么听怎么硌硬不说,还老皮老筋的特塞牙。
要说一上来这小子就乘陈向阳去洗手间的当,先我一步进了包厢,一屁股抢坐在最靠控制台的位置上。一手叉开五指霸住触选屏一手抓俩麦克风,防贼一样地看着我,眼神深处有少许尽占先机的小得意。
哈,我不怒反笑。
跟我来这套,这些伎俩都是哥们玩剩的。也不到我们光速出租去打听打听,提王胖子不一定有人知道可要是一提起超级麦霸120,十个里有九个一准会捂起耳朵做惊耸状还有一个多半是重度感染的中耳炎。自打我从局里被精简下来起,每年总公司的新年联欢会过后,歌舞厅的器材帐上都要增加一大笔或修或配的支出。据说是所有的话筒经我这井喷式的口水一淹,立刻就以超光速折旧,轧着我心情好点唱唱青藏高原我的白发亲娘什么的,顶灯转灯雪花球能摧成一地的玻璃渣。这些都是物质损失也就罢了,因为整晚上的霸麦而造成了其他同志间歇性失聪引发性偏头痛和无可抑性歇斯底里症等从生理到心理上的损伤那就是无法估计的了。
消消停停地坐下,从桌上拿起电视遥控器,就手就转了台。画面上的RAPMTV立刻变成一位穿西装的便密男子严肃地坐在讲台后面拿着讲稿面对镜头无比沉痛地说:今天我们要说法讲法,首先就要培养起一个概念,那就是勿以恶小而为之。。。。。。
听见没,这就是讲你呢。我拿着遥控器虚指。
你把遥控器给我。
那你一人能占得了两麦吗?你长了几张嘴啊?
我这样唱得响亮。
我这样看得舒坦。
你不转台我怎么点啊?
你不让麦我怎么唱啊?
那你先把遥控器给我,我就让麦。
那你先把麦让出来,我再给你遥控器。
高力强在那头远远地看着我。
我也在这头远远地看着他。
不说话。
不说话。
不、说、话。。。。。。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便密男哗啦翻过一页纸去,开始讲有法可循有法必依的重要性。
这昏昏暗暗的房间里只有沙发和电视顶上有一排小灯亮着。这种灯,被公认为对那些有地中海顶秃的人忒不人道,人坐在下面,除了头顶能被照着,脸是打在黑影里的,看不真切。空气中散发出这种地方特有的混合气味,一切都是隐忍不发的若有若无。烟味香水味长期不通风的潮湿味以及净化空气时残留下来的喷雾剂味。。。。。。还有。。。。。。几丝几缕的。。。。。。高力强味。
这味道好象能刺激出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像,纠缠的身影,只鳞片爪的字眼,譬如:贴身。。。。。。暗涌。。。。。。狂潮。。。。。。
不知道这小子现在在想什么。我忽然有种感觉,好象打从我第一次被他拿小刀子顶着喉咙开始,就一直是象现在这样。。。。。。僵持不下。间中有刹那朋友式的亲密,勾肩搭背午夜放歌高谈狂笑把酒欢言,现在想起来好象从来就没有真真实实地发生过,只是。。。。。。幻觉。是幻觉。
隔壁不知道哪忽然传来一阵高亢的歌声,竟然升高了两个八度来唱张国荣的歌,大概是低不下去吧。结果唱到高声部就拔不起来了,只好换出假声用尽力量却气若游丝。但那歌词:
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天空海阔,要做最坚强的泡沫。。。。。。
差点要跳起来。
原来一切事,一切物,换个人换个情形就完全是两样。张国荣的歌固然如此被蹂躏得惨不忍闻,我和高力强也已然错位,讲述者和受教者更改了幕次,那就变成了大错特错不要来。
高力强的手从原来的位置移开,有些僵硬地把麦放下搁到了茶几上。
陈向阳端着果盘推门而入:啊,怎么还没点啊?你们俩上这看电视来了?
把脸一齐转向他,我和高力强异口同声地说:等你呢!
接下来就是飙歌。我会的歌很有限,按大家的说法大部分都是街头巷尾耳熟能详的大烂歌。剩下来的,一半是历年春节联欢晚会的推送曲目,一半是民歌小调革命歌曲戏曲名折。直唱得这两位一劲的龇牙咧嘴,一个是给渗的,一个是给逗的。
高力强基本上只唱港台的,国语粤语闵南话都能来。陈向阳基本不唱,但点了一堆陈升的歌,放出声音来听。
有些歌我唱起来拿捏身段,十分投入。或仰或俯,做激情欲吞麦状,或背对沙发摆造型等过门,一旦开腔就一个正转杀人个错手不及。部分太长间奏时间,还不忘了跟陈向阳亲切地握握手,只拉一下指尖,一副心连心艺术团编外人员的标准表演方式。弄的高力强是扭鼻眯眼陈向阳是掩面喷茶。
碰到高力强唱的歌我也会时,就等他唱完了再点一遍,开唱前用港式普通话大声说:刚才是高力强同学的模仿秀,接下来,我们来听下原音重现,请看大屏幕!
陈向阳就哈哈大笑地猛鼓掌。
不知道是唱K就容易让人兴奋还是茶喝得太多了,他越高兴我就越来劲,象人来疯一样刹不住车地臭现。我越来劲高力强就越生气,他越生气我还就更来劲了。
这晚上直唱得我两眼发亮口干舌燥,嗓子眼里火烧火燎的疼。今早上一起来,一摸脖子,扁桃体肿出两大块来,使劲一点头就能再挤出一个下巴。
到楼下喝豆浆,顺便问问托三子办的事怎么样了。
果然三子一看到我就把我拉旁边去了,小声问:怎么样?那瘦皮猴你那有信了吗?
就是没啊,能打听的地方我都打听了。我皱着眉:那你那呢?
前段严打,是关进去不少,我找我二伯给问过了,查来查去就没有这么一号,这边你就放心吧。要有我一准帮你捞出来。
会不会在别的片啊?
三子沉吟了一下,坚定地说:因该不能吧,户口本身份证在那呢,都有登记,按号查。甭管那片都得送回他们家那片去。归原属地管啊,你想谁愿意多那事呢?我是这么琢磨啊。
那倒可也真是的,我抓抓头:唉。。。。。。
要不,可能出去玩去了吧?三子劝我:老张那记性,你还着急上火地非要利马找到不可啊?没准正主都忘了,你就别瞎急了。
不是,我这心里有点不得劲,怕出点什么事。你不知道,打我听说他前段又进去过一回我居然不知道这事,我就觉得自己。。。。。。太不够意思了。。。。。。
那。。。。。。三子想了想忽然问:他家呢?家里你问过没啊?我是说他爸妈家亲戚什么的。。。。。。
家?我心里忽然一片茫然。老猴的家?
第三十五章
骑着三子的老破车,除了铃不响哪都响,一路上停下来拿手上过N次链条,弄了两手黑机油,就这么三蹬五蹬地往老猴他们家去了。
确切说,那不是老猴的家,是侯家。
自从老猴他们家搬出了我们胡同,我就没去过几次,就去最多也就院里站站,从来没进过屋。倒不是不想,而是老猴回回都跟火烧屁股一样坐都不让人坐的就跟我出去了。其实说起来猴爸还挺喜欢我的,看着我就拉着我要下棋。据说是跟别人下从来找不到跟我下的那种胜利感,说白了就是除了我这臭棋篓子他谁都下不赢。可老猴就是不乐意,他和猴爸是生下来的冤家,谁都看谁不顺眼,见面就掐。
有一次老猴郑重其事地告我,不愿意我去他们家,把我给气坏了,当时就指天扯誓,要再踩进他们家院门,我就是一孙子。我是不去他们家了,可他倒好,没事就往我们家窜,蹭吃蹭喝的不说,还蹬鼻子上脸地讨好我妈,帮我妈干活帮我妈。。。。。。管我。
后来猴爸玩上了麻将,老猴就不大来了,天天不着家边地在外面晃荡,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党,没事就打架。上学的时候就记过不断,认识的人里面谁提起谁头疼。
一说表情都一样,摇着头叹着气:上梁不正下梁歪啊,这老子是玩上了就下不来了听说把家里都快输光了,这儿子吧是成天没个正形,我看进去是早晚的事。
传到了我妈耳朵里,就叫我劝劝,可我一来不知道该怎么说,二来就说了老猴也拿我不吃劲,说什么都是白搭。
我妈一看就亲自上阵了。让我把老猴叫来,特地做好了饺子开劝,说这叫三娘教子。
就她脑子里那点老说词,都大鼓评书里的那套,差点没叫我脱光了脊梁,要当着老猴的面给我刺上改邪归正四个大字,管这叫以敬效尤杀鸡给猴看。
那我哪能干那,奥,又不是我不学好,完了还要在我背上刺字?
我妈也就是那么一说,估计是说岳看多了,特羡慕人家岳母,一直想找机会模仿那么一回,只可惜我这王鹏举不肯配合。
不过我妈还有后招,三下两下一捣鼓,就让我当开了活动布景。把一掏空了的纸被子套头上,手上栓两绳,脚上也栓两绳,脚上的绳后头还拖两瓶子,绕着桌子一步一当啷地唱着铁窗泪。配合着我妈的滔滔不绝,还得声泪俱下。
最后见老猴光顾看戏了一脸敷衍地没把我妈的话听进去,我妈就不高兴了,迁怒到我头上。说我表演地不够逼真,感情不够到位,非要给我灌点辣椒水什么的好让我流出几滴鳄鱼的眼泪。后来我就真的差点哭了,凭什么呀,这是渣滓洞啊还是合作所啊,就少年犯电影里也没见给上过这酷刑啊。
事实证明,我妈的劝说也没起成效,最终老猴还是给关进去了一回。那阵正敢上猴妈住院,老猴出来没多久,猴妈就过去了。猴爸说这都是给老猴气的,老猴说这都是因为猴爸把家败光了,两人大吵了一架,老猴就搬出去住了。
小时侯有首歌叫金梭银梭,里面是这么说的,太阳太阳象一把金梭,月亮月亮象一把银梭,交给你也交给我,看谁织出最美的生活。。。。。。
以前听的时候还真相信了,以为见天地能看见太阳能看见月亮,生活就会越过越美。慢慢地长大了,才知道,原来太阳月亮也都是自个顾自个,没你什么事。轧着空气污染越来越严重,风沙起来的时候,满天只有灰云,到处都象被装在一个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灰脖套里,上哪看得到这金梭银梭啊?而生活也始终是一审美就让人疲劳,象给拖磨的驴身上负压的担子,越拖越重越走越沉。这才是真实的日子,扎扎实实地每天打从睁眼开始就和你同呼吸共存亡。
站在老猴家院里,我吸了口气,终于还是上这来当了回孙子。
门帘一掀,出来一张粉脸,抱着一脸盆衣裳,看见我就纳闷地问:您找谁啊?
啊?我也一愣,眨了眨眼:呃。。。。。。请问这是住的姓侯的吗?
上下打量,该女的往里一扬嗓子:东胜,找你的。径自去水管那洗衣服去了。
谁啊?侯东胜从里面出来了,先照院子里吐了口痰。然后才看我,愣了一愣:你。。。。。。你这不是。。。。。。
胜子,我是王炮啊。不认识拉?
哎呀!东胜一拍大腿,上来先和我握了握手:炮哥!你看这一眨巴眼得有好些年没见了,冷不丁就觉得眼熟,还真没认出来。你又窜个了呀,以前就到我这。他在耳朵旁比了一下。
哈,我还长啊?老倭瓜了。我笑着摇摇头:你记走了,那是上上回。
噢,对,咱俩上次在街上碰到过一回,那也得有不少年了,哈哈,你别说,要不是你喊我我还真不认识你了。。。。。。气色不错啊,今怎么想起上这来了?
呃。。。。。。我心里正在这想词呢,东胜就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凛:怎么?我哥又出事了?
啊?我一听就愣了,看样子,老猴果然没上这来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摇了摇手:没有没有,我有点事找他,没找着,上这来问问。。。。。。
还没说完呢,旁边就桄榔一声响,那女的把脸盆往水池里使劲一按,就飙上了:上哪问也别上这来问,那流氓就过来了也得被人拿大扫帚扫出去喽!你还喊他哥,我呸!
这。。。。。。这怎么回事啊这是。我就跟被人淬在脸上一样特下不来。
你少说几句吧你!啊!东胜冲那边一声吼,然后把我拉到院门口,陪着笑:我们那口子就这德行,你别理她,甭往心里去。我哥没来过,他发过誓再不进这门了。。。。。。
我心想,我这不也发过吗?这发誓还不跟吃白菜一样的,嘴上却问:猴爸呢?在吗?我过去请个安啊。
给我姐接到她那住去了。有一年了,你想我爸那脾气。。。。。。和我这屋里的,他往影壁那一努嘴:合不来啊,我尽受夹墙气了。。。。。。不说这个了,炮哥,最近在哪混啊,还不错吧?有什么好处可别光自己闷声大发财忘了咱们打小一起长大的哥们啊,要说我们这厂吧现在真是不景气。。。。。。
里面又爆出一嗓子:侯东胜你在那说什么呢你!来找那流氓的能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妖里妖气地乱搞男女关系的主,你给我进来!
我一听这气啊,忍不住就喊:谁流氓啊?谁妖里妖气了,这是说谁呢。。。。。。
东胜一把按住我:得,炮哥,您先走吧,我哥这名在这是个忌讳,上次被关进去喊我们过去问过话,我老婆就算记上了。。。。。。今不好意思了,我就不留你了,我得赶紧去教育教育她!
胜子,你别雷堆了!你哥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清楚,你得好好告诉嫂子,这。。。。。。这误会闹大发了!我愤愤不平地说,心想,不就打架吗?他就是脾气爆点,也不至于喊人流氓啊。
东胜抓了抓头,犹豫着说:炮哥,你不知道,唉,我哥他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从老猴他们家出来,我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生气,沮丧,失望。。。。。。气的是东胜那窝囊样,沮丧的是老猴被人喊成流氓我却不能上去教训教训她,失望的是老猴的消息还是没有着落。
骑着车子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着。
今是礼拜六,熙熙攘攘的人群,路边上卖什么的都有,吆喝声此起彼伏,弄的要饭的也加大了哼哼的嗓门在那花样百出地斗着精神。
买了串糖葫芦在嘴里嘎嘣嘎嘣地嚼着,糖渣四溅,沾在衣服上,太阳一晒就化成了粘粘的一滩红。嚼完了又坐在路边吃了碗羊杂碎,还买了个小椰子插着管吸了汁。
然后继续边骑边晃。
打出车以来,就没什么双休日的概念,越是别人休息越是我们赚钱的时候。没地吃中饭常常中饭并晚饭一顿解决,谁都练出了一身能吃的时候就多吃,缺几顿也没关系的过硬本领。不有人说过我橡皮肚子吗?其实大部分出租司机都是这样。还有就是经常没地也没时间上厕所,或者就有地有时间也一时半会找不到厕所,除了憋着还是憋着,另外就是少喝水。
这是我换工作以来的头一个礼拜六。这么多年都习惯了的过法忽然打乱了,停了下来,还真觉得有点游手好闲的劲,挺可耻,挺高兴,可骑着骑着也。。。。。。挺惆怅。
太阳明晃晃的,让人睁不开眼。晒在身上,浑身懒洋洋地提不起劲来,恨不得有人拿竹拍子把我当晾在绳子上的被子从头到脚地这么拍拍,没准就能把情绪里的灰全给拍出来。
人群好象是嗡嗡着的海,这一片,那一片。等红灯的时候,我就单脚支地地看着他们发呆。
想了好半天,原来是东胜那句欲言又止的话给闹的。心里一直有隐隐的忐忑。
老猴在哪呢?
他到底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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