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老天爷还是开眼的,一周后,我终于按时交货了!
其间的辛苦不多赘述,譬如来回改了交货条款不下数十次;譬如我浑身散发着恶鬼之气扑在工作上,几乎把同事们得罪光了;譬如在验货过程中,因品质和三家下游厂商吹胡子瞪眼,差点就要闹僵……还有其他层出不穷、令人抓狂的小状况……
出货前,我晚上天天睡在休息室,把公司当成家,废寝忘食。好在豁出老命后,总算有了回报。
当货全部顺利出完,我觉得压在肩膀的巨石,总算被卸了下来,整个人已经累得快要虚脱。
恰好是周五,侯子齐提出为我庆祝,同事们纷纷回应。屈远凌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居然说他请客。
虽然我不想和他接触,但白吃白喝没人会拒绝,于是一下班,大家就轰轰烈烈地涌向预订好的酒楼。
我们订了一个大包厢,豪气吞云地点了满满一桌菜,我还专拣最贵的点,打算吃穷屈远凌这家伙。
「小强啊小强,没想到你平时吊儿郎当,关键时候居然能派上用场,这次干得不错,我敬你一杯。」侯子齐先向我敬酒。
「死猴子,你什么意思?我平时工作也是很认真负责的好不好,打混的是你自己才对。」我笑着骂他,与他一干为敬。
「强哥这次真的很厉害,这么大的订单,从头到尾一个人处理,奔波到现在,都瘦了整整一圈。你们看,他的脸都凹下去了,好可怜哦。」小美心疼地看着我,她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强哥,你交个女朋友吧,老是单身也不是办法。有女朋友照顾你,给你煮饭,以后就不会那么辛苦啦。」
「说得也是,小美,你有没有什么美女要介绍给我?」我痞痞地笑道,几杯老酒下肚,又开始不正经了。
「强哥眼光太高了,普通的女孩子,哪里入得了你的眼。」小美嘟起嘴巴,「我以前不是给你看过好几个同学的照片吗,你都兴致缺缺。强哥,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倾城美女?」
「你们都误会了,我根本没什么要求。我才不在意他是美是丑,只要真心待我就行了。」
「真的假的?」小美显然不相信我。
唉,我其实是个纸上谈兵的「恋爱专家」,根本不是她们想像中经验丰富的情场浪子。
算了,我也懒得解释,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让她误会我眼光高也好,省得一天到晚给我当红娘。
说实在我已经饿了一整天,菜上来后,我就不怎么说话,甩开膀子狂吃。屈远凌坐在我的斜对面,但从头到尾,我都没有看他一眼,当他是透明的空气。
狂塞一顿,又灌了一些酒后,我觉得胃撑得难受,大概是暴饮暴食的缘故吧。
说实在的,最近饮食习惯真的太糟,我都想不起到底多久没吃早餐,再加上大量抽烟的缘故……
酒过三巡,同事们纷纷开始猜举行令,热闹非凡,没人注意到我的异样。
「我上趟厕所。」
我俯在侯子齐耳边说了一句,正忙着和别人划拳的他点点头,我走出包厢,朝洗手间走去……
刚才灌下去的酒精,对胃造成了严重负担,除了撑胀之外,还传来一波波尖锐的烧灼感,我的脚步开始有些虚浮……
有点不妙,我按着胃部冲入厕所的单间,单腿跪着撑在冲水马桶上,只觉阵阵恶心,想吐,却吐不出来。
「你还好吧?」
耳边传来关切的声音,我回过头,吓了一跳,居然是屈远凌。
「你脸色很难看。」他皱眉看着我。
我想说什么,一张嘴,就觉得阵阵翻江倒海,连忙按住胃部,忍不住干呕起来。
「是不是想吐?」他蹲下来拍着我的背。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只觉五脏六腑都拧到一起了。恶心加锐痛,令我的胃像把烈火在燃烧,食道传来火辣辣的烧灼感。
「我来帮你。」
屈远凌说着扳过我的脸,粗鲁地朝我口腔中伸入两根手指,并往喉咙深处一压……
我感觉一阵恶心,随着手指的撤出,反射性地吐了出来,边吐边呛眼泪,狼狈得一塌糊涂。
不知吐了多久,差不多把刚吃进去的东西全倒了出来,吐到后来,只剩酸水。
「血……你吐血了!」
我这才看到,呕吐物中掺杂着红褐色的东西,这就是血块?大脑一阵晕眩,眼前的景物开始摇晃……
「你振作点,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我听到屈远凌在大声喊人帮忙,听到赶来的纷杂脚步声,听到救护车刺耳的鸣笛……
然后,我被人抬上救护车,耳畔传来侯子齐、小美他们担心的呼叫,我想让他们放心,却痛得说不出话来……
后来的意识有点模糊,只知道一路上,我的手都被人紧紧握着……
那人的手掌温暖有力,传来一股坚定的力量。被他握着的感觉很好、很舒服。
最重要的是,他掌心的肌肤细腻异常,如果被这双手握着打手枪,我的小弟弟一定爽歪了。
我露出一丝淫笑,头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刺目的白光,照得我睁不开眼睛。
「醒了醒了……」
我听到有人这么说,然后忽拉一下,身边围上一圈黑影。我眨眨眼睛,从左看到右,再从右看到左……
「干嘛一张张死人脸……我还没升天呢,节哀、节哀啊……」我有气无力地笑道。
胃部还是有点难受,但刚才杀人般的绞痛已离我远去。
我一抬手,发现手背上扎着吊针,床边挂着输液瓶,四周一片雪白,应该在医院里没错。
「强哥,你把我们都吓坏了。」小美凑到我床边抽泣道:「好好的怎么会胃出血?」
「小强,我都快被你吓出心脏病了!你平时不是壮得像头牛吗,怎么说吐血就吐血?以后我一定盯着你的三餐,不许再暴饮暴食。」侯子齐一脸沉痛地看着我。
我从没见过他这么凝重的表情,想笑,不过忍住了,否则铁定会被他痛扁。
「你们不用担心,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打个哈哈,宽慰他们,「胃出血又不是什么大毛病,我以前就得过胃溃疡,只是有一阵子没犯,就掉以轻心了。今晚大概吃得太多太急,才会引发出血。我现在已经好了,马上可以下床,不信你们看……」
说着我就掀开被子想跳下来,以证明自己仍然「虎虎生威」,被侯子齐他们死死按住。
「你在干什么?」
炸雷一样的声音在头顶嗡嗡作响,我愕然抬头,对上屈远凌喷火的眼睛和一脸升腾的杀气。不过,就算凶成这个样子,他还是很帅很风度很有魅力啊。
「别小看胃出血,它的死亡率有10%!」屈远凌走到病床边,酷脸比南极冰川还厚,「卓强,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没有……」我乖乖缩到被子里,不敢再贫嘴。
屈远凌叹口气,对同事们说:「你们都回去吧,我留下来看着他。别担心,我保证他会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你们面前。」
既然大老板发话了,有谁敢不听,更何况现在已是深夜,同事们叮嘱了我几句,纷纷离开。
我见大势不妙,拼命对侯子齐使眼色,让他主动开口留下陪我。谁知他却当作没看到,拍拍屁股溜得比兔子还快,我狠狠瞪了他一眼,送去对他「见死不救」的鄙视。
最终,病房里只剩下我和屈远凌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沉默的气氛令我后背直冒冷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无语望天。
输液管一滴滴,不紧不慢地流着,还剩一半,最快也要半个小时。我的心凉了半截,这将是史上最难熬的半小时啊!
耳畔传来响动,屈远凌拉了把椅子,坐到我床边,双手交叉胸前,像黑面门神一样盯着我。
他面沉似水,漆黑的眼珠一眨不眨,看得我心里发毛。这位老兄在干什么,练「以眼杀人」的忍者秘技吗?
就这样用眼刀足足「砍」了我五分钟后,他大老板终于开口,声音比他杀人的眼睛还吓人。
「卓强,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
我像株打蔫的植物,把头垂到胸前。并不是因为我怕他,而是我知道什么叫审时度势。此时若和屈远凌对着干,其下场毫无疑问会被炒成葱爆鱿鱼片。
「我真没想到,一个单子,就能把你搞成这样。」
「……」
大老板,这不是一个单子这么简单,这是一千万,一千万,一后面六个……呃,不,是七个零!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现在你把我们都弄得鸡飞狗跳,你开心了吧?」
「……」
我……我又不是存心的,不就是一时饿了多塞了点东西然后不小心吐了几口血吗?
「你怎么这么没用?」
屈远凌剑眉深锁,就像看一个无药可救的废物。
靠,我差点点为公司「英勇捐躯」,你倒好,只会教训我。不想想要不是你,我能变成这样吗?我明明只是头喜欢晒晒太阳打打嗑睡的小毛驴,你却非要把我拉出来当千里马骑,我能不被你操坏吗?
越想越气,我从鼻子里喷出两团闷气……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我猛地抬头,打算和他据理力争,却在对上他的视线后,嘎然失声。
和严厉的口气截然不同,他深不可测的黑眸中,非但没有任何诘责,反而透出淡淡无奈。那双令我心悸的明亮眼睛,满溢着太多我读不懂的情绪。
真的,我看不懂那里面到底是什么,我只知道,他脸上有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担忧,是因为我的缘故?
「你啊,以后别再这样。」声音忽然变沉,屈远凌俯下身,似有不堪承受之重,手付撑在膝盖上……
「我爷爷就是胃出血走的,不过他是肝硬化导致的胃出血,食管胃底的静脉血管爆裂。虽然抢救了很长时间,但还是走了。我赶到医院时,只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他是我最亲的长辈,一直非常疼爱我……」
说着,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双手交握并绞紧,「你不会明白……当我看到你一动不动躺在急救车上时,那种浑身冰冷的感觉……」
心脏在剎那猛然悸动……
他在担心我?
不会吧,不可能,这根本不像黑心资本家会做的事,一定是我听错,要么就是会错意了!
「卓强,你要是敢再这样弄得我……我们鸡飞狗跳,我绝对会把你的头拧下来,塞到马桶里!」果然,失态没几秒,屈远凌立即恢复了恶霸嘴脸。
「老板,我知道今晚我让大家受惊了。不过请你放心,我可是不折不扣的小强,打不死又踩不烂,贱命一条,想挂没那么容易。我还没有为老板和公司鞠躬尽瘁、赴汤蹈火,奉献出所有的热情和火花,又怎么敢随便挂呢?」
囧,我这张一不自然就会胡说八道的贱嘴,又开始乱放炮了。
「你啊……总是甜言蜜语、花里胡啃,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可十句里到底有没有一句是真的?」
他的声音宛若叹息,我突然有股强烈的冲动,这种不顾一切的冲动,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了。
现在正值黑夜与黎明交替的狼狗时分,据说是人类最脆弱的时刻。天色明灭暧昧、情感变幻莫测,所有情绪蜂拥而上,这也正是我心情如此波动原因吗?
他就坐在我身边,触手可及。
静态的病房构筑静态的美,他英挺的轮廓如同上帝的杰作,俊美不可仰视。
每当我看他时,总有种错觉,仿佛整个世界都不复存在,只剩下他一个人,安静滞留于我的世界中……
永远。
浮生如画卷徐徐铺展,眼前这一帧画面,会恒久定格在我的记忆中。那么真实,却又那么虚幻;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我曾经决定拉开距离,把他当成单纯的上司看待,可刚才在救护车上,当我被他紧紧握住手时,却感到那样温暖开心。我几乎忘了胃部的疼痛,忘了自己在做什么、身处何方,只要有他陪着,我就什么都不在乎,哪怕前方是黑色的炼狱。
那时,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回握他,不知有没有弄疼他?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多么美丽的诗句呵,我已经不想再欺骗自己,尽管我一直在克制这种欲望。
是的,我对他有感觉!
我喜欢他、想上他,我想深深进入他的身体与他水乳交融,想在美丽的晨光中守着他醒来,想紧紧携他的手走过四季……尽管我并不了解他,而他,也并不了解我。尽管我现在就可以握住他的手,告诉他,虽然我平时总是吊儿郎当嬉皮笑脸,十句里没一句正经,但我心中,却深藏着对他的无尽真实,只要他愿意聆听……
「屈远凌,我……」
这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怎么了,是不是胃又疼了?要不要叫医生?」大概是我神情有异吧,屈远凌担心地俯身察看,只要一伸手,我就能碰到他。
我动了动指尖,却不曾抬起。
「我的输液瓶快空了……」
屈远凌一看,立即站起来,匆匆跑去叫护士。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我靠在柔软的枕头上,攥紧拳头,轻轻闭上眼睛……
在医院的病床上呼呼睡了一宿,一睁开眼,我就吵着要出院。
主治医生过来做了详细检查,虽然不是很赞同,但拗不过我二哭二闹三上吊」的折腾劲,不得不同意。
熏了一夜的消毒水味,终于可以解脱了。
我捂住隐隐作痛的胃部,顶着「劫后余生」的灿烂笑脸,轻飘飘出了住院区。
啊,路上的行人真可爱,这世界真美好……
晚上我一定要去酒吧泡个
帅哥回来,和他狠狠干上三百回合以示欢庆!
正当我越想越淫荡之际,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的喇叭声,回头一看,笑容顿时变成了囧字。
我这么早出院的原因就是不想碰到他,怎料冤家路窄。
我不知道昨晚他是几时离开的,只知道在入睡之前,他一直坐在我床边,用那双像探照灯一样的眼睛盯着我,盯得我浑身发毛,胃疼得更厉害,晚上还做了几数个被他追杀的噩梦。
我敢说他是全世界最糟的探望者,根本不是来探病,而是来要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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